妍與媚:王獻之的書法審美
□ 林苗苗
王獻之(344-386),字子敬,小名官奴,王羲之第七子,東晉著名書法家、詩人。與其父并稱為“二王”,還與張芝、鐘繇、王羲之并稱“書中四賢”。
王獻之膽識過人,有一次與王徽之共在一室,忽然起火了,徽之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奪門而逃。而王獻之則神色恬然,和緩出屋。又有一次小偷入室盜物,獻之徐徐道:“偷兒,那條氈青是我家舊物,請留還于我?!?/p>
王獻之少負盛名,才華過人,得到謝安賞識,歷任吳興太守,累遷中書令,人稱“大令”。謝安逝世,有關(guān)他的封贈禮儀在朝廷中存在不同的意見,只有王獻之、徐邈上書褒揚謝安的忠心與功勛,促使孝武帝“遂加安殊禮”。
王獻之從小有書法天賦,王羲之對他用心栽培。《晉書·王獻之傳》記載,王獻之七八歲時學(xué)書,王羲之在他背后偷偷地搶王獻之的毛筆,但是被牢牢握住了,搶不過來,于是王羲之說:“此兒后當(dāng)復(fù)有大名?!边@則故事記載于唐代房玄齡等人編撰的《晉書》,這是惜字如金的正史,其事當(dāng)有所據(jù)。后人將此理解為寫字時,拿筆要有力,要緊緊握筆,這是錯誤的。還不如理解為王獻之寫字時心神專注,筆一有動靜,手馬上有反應(yīng)。這才是王羲之認為王獻之書法有天賦的原因?!锻醌I之傳》又言:“嘗書壁為方丈大字,羲之甚以為能,觀者數(shù)百人?!?/p>
根據(jù)王獻之的書法形態(tài),后人又名之為“一筆書”。王羲之的單字字勢極其精巧,內(nèi)擫的書寫方式?jīng)Q定了單字內(nèi)“勢”的密、多。而王獻之的外拓是簡易之法,將字內(nèi)之“勢”減省,又將字與字之間相署,“故行首之字,往往繼前行之末”,看似增加了“勢”,實為一筆而成,血脈不斷。從視覺上來說,王獻之的變法是打破字形結(jié)構(gòu),將筆畫相勾連,形成一筆書。
王獻之是很沉穩(wěn)的,《王獻之傳》記載的幾個故事都能說明。如上文提到的房屋失火徐徐而出,又“嘗與兄徽之、操之俱詣謝安,二兄多言俗事,獻之寒溫而已。既出,客問安王氏兄弟優(yōu)劣,安曰:小者佳??蛦柶涔?,安曰:吉人之辭寡,以其少言,故知之。”但同時在書法上他又有點不夠沉穩(wěn),在書法上王獻之是有點好勝的,比如《羊欣采能書人名》記載:王濛之子王修,與羲之善,故殆窮其妙。早亡,未盡其美。子敬每省修書云:“咄咄逼人?!庇直热鐚O過庭《書譜》記載:“謝安素善尺牘而輕子敬之書。子敬嘗作佳書與之,謂必存錄,安輒題后答之,甚以為恨?!?/p>
我們將二王父子的書法形態(tài)特征進行比較。王獻之外拓,結(jié)體圓轉(zhuǎn),王羲之內(nèi)擫,結(jié)體方折。
《晉書·王羲之傳》云王羲之“以骨鯁稱”。相比較而言,王羲之的書法更加注重字形,他的字形也是達到了某種極致,唐代懷仁、大雅集王羲之字成《圣教序》《薦福寺碑》固然是因為唐太宗所好,但是與王羲之的字形規(guī)矩、造型優(yōu)美不無關(guān)系。王獻之的書法縱逸遒媚、散朗多姿,但是仔細將他的每一個字與王羲之比對,可以發(fā)現(xiàn)王獻之的字形跌宕起伏更大,不如王羲之的微微有點姿態(tài),但是不太過分。與王羲之的“盡善盡美”相比,王獻之則是意氣風(fēng)發(fā),情馳神縱,消解了字形。所以《羊欣采能書人名》評王獻之:“骨勢不及父,而媚趣過之?!?/p>
虞龢《論書表》云:“夫古質(zhì)而今妍,數(shù)之常也。愛妍而薄質(zhì),人之情也。鍾、張方之二王,可謂古矣,豈得無妍質(zhì)之殊。且二王暮年皆勝于少,父子之間又為今古,子敬窮其妍妙,固其宜也?!?/p>
虞龢認為“愛妍而薄質(zhì),人之情也”。王獻之華麗流暢的書法風(fēng)格更容易受人青睞。由晉末至梁代的一個半世紀,王獻之的影響甚至一度超過了其父王羲之。張懷瓘《書議》云:“子敬歿后,羊薄嗣之。宋齊之間,此體彌尚。謝靈運尤為杰出,近者虞世南亦工此法?!碧蘸刖啊杜c梁武帝論書啟》云:“比世皆尚子敬書,元常繼以齊代,名實脫略,海內(nèi)非惟不復(fù)知有元常,于逸少亦然。”
隨著儒家思想在社會中的地位加強,中正平和的王羲之書風(fēng)逐漸受到推崇。王世貞概括王羲之書法地位的提升過程道:“宋、齊之際,右軍幾為大令所掩,梁武一評,右軍復(fù)伸。唐文再評,大令大損?!薄坝臆娭畷?,得劉休而振,得梁武而著,得唐文而后大定?!睂O過庭的《書譜》、李嗣真的《書后品》等又進一步鞏固王羲之“書圣”的地位。也有頑強如米芾者:“子敬天真超逸,豈父可比也?!?據(jù)《中國文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