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志杰

小時候，家里一直長茨菰。大概是清明之后，父親買來圓圓胖胖的茨菰，掐下尖尖的青白的嘴兒（也有單獨賣的），插進(jìn)缸盆里。缸盆里裝著從河里撈的淤泥，油亮、黝黑而肥沃。農(nóng)家小院中，一只土里土氣的缸盆，便是培育茨菰苗的溫床。茨菰莖粗葉大，顏色碧綠，箭頭似的葉片樸實、討喜。大概田里嫩蠶豆可以采摘時，茨菰苗就可以移栽了。

茨菰地一般不占自留地的面積，溝渠里，水田里，小河邊，沼澤地，邊邊角角、條條塊塊，盡可以生長。在農(nóng)人的眼里，每一寸土地都不能浪費，哪怕是水里的地塊也要充分利用。水鄉(xiāng)的茨菰，讓大地充實豐盈，讓餐桌豐富多彩。

冬來茨菰香。這個時節(jié)，菜田里的蔬菜品種不多，長得最多的是青菜、蘿卜，茨菰的到來正好豐富菜籃子。挖茨菰是件苦差事，冬日天冷，穿著單薄的靴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爛泥地里用鍬挖、用手拔，見到黑泥中青黃的茨菰，心中激動，寒意已去大半。大半籃的茨菰，挽在手臂沉甸甸的，冬日茨菰滋味長，可以吃到春節(jié)之后。

茨菰炒大蒜是尋常吃法，加點咸肉片更好。茨菰片吸足蒜香與咸肉香，掩蓋了苦澀味，清香味被激發(fā)而愈加濃烈。從前，我們這一方人家在春節(jié)前會做一大盆茨菰燒肉，在天寒地凍的日子，擺上十天八天也不壞。燒雜燴里要加一些茨菰片，才像一回事兒。茨菰燒肉很香，像蘿卜一樣，與肉香融合，也會生出一種獨特的香味，湯汁泡飯，油汪汪，香噴噴，不吃別的菜，也能干掉一碗大米飯。

茨菰炒肉片也不錯。作家沈從文吃了夫人張兆和炒的一盤茨菰肉片，說：“這個好！格比土豆高?！鄙蛳壬鷮κ裁词挛锒贾v“格”的，吃菜亦講究“格”的高低，包括對于茨菰、土豆。北方盛產(chǎn)土豆，家鄉(xiāng)盛產(chǎn)茨菰，茨菰聽了沈先生的夸贊，一定會將胸脯挺得高高的。

作家汪曾祺是高郵人，高郵離我的家鄉(xiāng)不遠(yuǎn)，在物產(chǎn)和飲食習(xí)慣上都接近。汪曾祺小時候?qū)Υ妮詫嵲跊]有好感，說這東西有一種苦味。汪曾祺后來居住北京，因為久違，對茨菰有了感情，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菰湯，很想家鄉(xiāng)的雪。

我們這邊有句俗語：小雪腌菜，大雪腌肉。又是一年小雪到，父親買了幾捆長梗青菜，準(zhǔn)備腌制咸菜了。家鄉(xiāng)的茨菰已經(jīng)上市，我也要做道咸菜茨菰湯。冬來茨菰香，溫暖冬日的尋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