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詩漸悟(下)
□ 李 峰
編者按:李峰先生《學詩漸悟》一文,凡六千余言,本欄分為上下兩期刊出?!秾W詩漸悟(上)》刊于本報1月23日。
詩到語言為止
對于寫詩多年的人來講,道理深刻。在寫詩實踐中,一開始,大部分習詩者,都是先尋找詩情詩意,甚至是一個重大的主題。比如對山水的抒情,對愛情的憧憬,對故鄉(xiāng)的回憶等等。這些作品更大一部分,應該算是習作、練筆。寫著寫著,速度就會由快變慢,很多自己寫的詩歌,同質化傾向會越來越明顯,甚至出現(xiàn)腦子一片空洞,什么也寫不出來的情況。好多詩歌愛好者,就是在這個時候,真正體會到了詩歌的難寫,寫詩的深奧。倘若沒有導師的引導和強大的悟性,很有可能就放棄了詩歌,停下了手中的筆,殊為可惜。也有一些探索者,執(zhí)著地攀登,企圖在冰山上找到那個詩歌的“雪蓮”。
詩的語言是最重要的,看一段分行的文字,是不是詩,關鍵是看語言,是不是詩歌的語言。我個人認為,語言比題材更重要。強硬地講,生活中或想象中,什么都可以寫成詩,并沒有什么巨大和細小題材之分,關鍵是看你寫出來的文本,是不是運用的詩歌語言。否則,再重大的題材,再有詩意的主題,寫出來的也不是詩。這也就是為什么那些有成就的詩人,一生能不斷地寫下去的“奧秘”。否則,哪有那么多的東西可以寫成詩。
詩寫到“隨心所欲”應該就算作熟練了。在這個狀態(tài)里,素材、題材信手拈來,在隨便一樣普通不過的事物中,都能迅速找到詩意,找到可以凝練成詩的核心東西;在一點一點朦朧的詩意的素材中,準確地尋找到一個切入點,而這個切入點是具有共同感受特質,又獨具新意和慧眼的導入處。它不是神經(jīng)質的胡亂臆想,而是建立在人類共同感知感受基礎上的創(chuàng)新,也所謂有新意、立意新;找到這個切入點后,能從四面八方,調集想像、經(jīng)驗、關聯(lián)物、現(xiàn)實等,熟練構架詩歌的形態(tài),使一首詩中,有疏有密、有遠有近、有具象有抽象、有鋪敘有抒情、有哲理有事物。仔細端詳中,有骨有肉、有平面有立體、有似曾相識有頓然開朗的特征。這不是簡單的素材的堆砌,也不是有一兩句飽含哲理的東西存在,而是用五個指頭,一把能抓起來的一個分行的整體。這樣的詩歌,每一句之間都有內在的聯(lián)系。雖然有的詩句表面看起來不關聯(lián),那是一種深入的詩歌跳躍,不是廢話,需要有一定的閱讀經(jīng)驗,方能讀懂。要達到寫詩的“隨心所欲”,非一日之功。如同習練書法,必須經(jīng)過讀帖臨帖的漫長的過程,必須經(jīng)過苦心練筆結構書法的過程,必須經(jīng)過深入理解漢字之美的過程,然后,才能寫的得心應手,如行云流水。
把詩寫“拙”
寫詩有技巧,此話一點都不假,但是,詩歌最美的境界或最大的技巧,是把詩寫“拙”了。這個道理,如同比喻聰明人“大智若愚”。
好的詩歌,不是靠一些形容詞或華麗詞藻堆砌而成,相反,這些東西,都是新詩的大敵、大忌。娓娓道來的東西不見得比隆隆震耳發(fā)聵的分量輕;從細小處切入的不見得比一開頭就高呼口號的效果差;樸實的輕緩的敘說不見得比迫擊炮一樣發(fā)出的火力小。書法中有一種書法叫“丑書”,盡管現(xiàn)在書法界還在大加議論,但我總認為,這種書法也不失為一種狀態(tài),這是一種書法的大美。我們常說的大美至簡,在丑書里也有體現(xiàn)。寫詩是一種特殊的創(chuàng)造,特殊的藝術勞動,整個過程,需要的是一種靈感的推動。一開始寫詩時,每個人都是在找到一個鮮明的主題后,便開始醞釀,同時,也在尋找一些抒情的詞語,這些詞語大多都在他的閱讀范圍內,都是一些經(jīng)驗性的慣用的詞語。
比如,用月亮比喻愛情,用醉酒表示消愁,用烏云暗示壞心情等等。這樣的詩歌,表現(xiàn)出來的都是聲嘶力竭、悲悲戚戚,仿佛在展現(xiàn)一些通用品似的詞語,表達的也是一種共性的感情和感覺,都是一種小我的情愫,只能孤芳自賞,內行人讀后索然無味,如一具僵尸。藝術的東西要靠打敗自我、沖破規(guī)矩、穿透平庸,才能有獨立風骨的。平平淡淡才是真情,平淡中暗藏深刻的東西,才會有誘人的藝術魅力和感染力。對于寫詩的人來說,這需要一個艱難的跨越和對自我的徹底否定。在這一點上,我又不承認天才,比如兒童畫,幼年時的孩子,天真無邪,一些畫畫的大膽超凡,想像會讓成人難以想到。但這些孩子長大后,再畫,一定不會再有那種兒童作品,也不可能有那些奇特的想像。很多人都會不自覺地進入一些約定俗成的樊籬中。走出來的就是藝術家,留在里面的就是匠人。再說寫詩,詩是藝術的語言,而被語言牽制牽著走的詩人,一生寫的詩都是一個調調,寡味。反過來,人牽著語言走,甚至語言融化在詩歌里,寫出的詩才是好詩。好詩,拙中自有大乾坤。
詩的“不知所云”
詩歌的所謂“不知所云”,有兩種情況:第一種是寫詩的人,詩學基礎不扎實,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寫作后,那些抒情都聲嘶力竭了,那些大詞都用完了,那些主題都寫遍了,再也寫不出詩來了。然后,開始尋求新的路徑。這其中,有的詩人,就開始大量地讀中外著名詩人的作品,對照自己的作品,找尋差距,并對詩學理論進行研究探討,嘗試著新的創(chuàng)作方法。盡管這種探求很艱難,但他們很用功,很專注。這時,悟性好的一些詩人,就會脫穎而出,就會在創(chuàng)作上出現(xiàn)爆發(fā),就會豁然進入一個全新的創(chuàng)作境界而一發(fā)不可收,步入寫詩的井噴狀態(tài)。悟性差一些的詩人,就開始灰心喪氣,甚至不再寫詩。即便繼續(xù)堅持寫詩的,進步也很慢很小。這樣的詩人里,不可能產生重要的詩人或大詩人。而這時的創(chuàng)作階段,他們的作品往往是與以往的詩歌出現(xiàn)決裂,甚至判若兩人,面目全非。對于閱讀者來說,這些作品已突破慣性的思維,需要重新開啟一種詩歌的心智閱讀,需要一種固定思維的穿越。因此,很多詩歌作品初讀起來有“不知所云”的感覺,多讀幾遍,深入進去,慢慢也就體會清了。這是一種思維、音像、語言的陌生,屬于詩歌的特性,沒必要大驚小怪和指責。
但另一種情況就有別了,有的詩人不去沉下心來,深入研讀中外名詩和詩學理論,或研究時淺嘗輒止,沒有學到根本。但他們又怕別人批評他們的作品幼稚、平庸,于是,就開始玩假深沉、玩云山霧罩、玩文字游戲。這樣的作品寫出來,當然就是很膚淺很寡淡的一個花架子,我認為這是在糟蹋詩歌。這樣的不知所云,寫詩的人不懂,看詩的人也不懂,導致了一些人對新詩的責罵和誤解。
詩的“路子”
詩歌寫到一定的水準時,才配談走什么樣的路子。如同習書作畫,先把基礎打好,比如臨帖、結構、用墨、造型、素描、速寫、解剖等等,這都是規(guī)定的動作,有些甚至是終身需要錘煉,反復研習的東西。寫詩也一樣,首先是愛詩,不停地讀,不斷地看,練出一雙火眼金睛,一首詩拿到手里,大致一看就能看出是不是一首好詩。
我有一個文件盒,就是把一些網(wǎng)上或微信上看到的好詩,打印出來,存放在文件盒里,并在盒子封面上標明《我喜愛的詩歌》。閑暇時,拿出幾首來反復品味,細讀,總有一些啟發(fā)和收獲。當然,喜愛不喜愛的標準,是我對詩歌個人的理解和評判。這些詩中有名家大家的,也有名不見經(jīng)傳的詩人的作品。也有一些收藏了的詩歌,過一段讀時,已感到有一些問題了,便從這個盒子里剔出去。這樣,在大量的閱讀中,慢慢地就形成了自己對詩歌的一個認知標準。
其次是要不斷地寫,沒有量就沒有質。當然,這些書寫不是簡單地機械地進行同質化的寫作。每次寫作,都是對生命、生活、人生本質的一次感悟,而不是停留在一些慣性思維中的一般認知。長期以往的品讀,方能真正領略到好詩的美妙,才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詩歌是個什么樣子,也才能廓清寫詩的思路,從而,漸漸地形成獨特的屬于自己的詩歌風格和道路。而每個詩人詩風的形成,背后一定有一種理念和理論在支撐,這些東西是屬于靈魂性的,伴隨著詩人詩風的穩(wěn)定,根深蒂固。這樣的詩人,也才能算是有自己獨立詩歌道路的詩人。
所謂“知識性寫作”與“民間性寫作”,只是詩歌評論家眼中的兩個概念。如同藝術中的學院派與鄉(xiāng)土派。在詩歌的實踐中,它們并不是截然無關的,更不是對立的。相反,它們是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存在的。民間性的寫作也離不開知識,知識性的寫作也不是無中生有。這兩種寫作形態(tài)中,都有非常優(yōu)秀的詩人和詩歌。如藏棣、歐陽江河,如韓東、于堅。需要警惕的是這兩種寫作形態(tài)中的詩歌文本的極端性。不要把知識性寫作等同于知識分子寫作,那就是詩人自己把自己孤立起來了,封閉起來了,讓詩歌有一種冷冰冰的感覺,失去了應有的溫度。
事實上,在大量的詩歌實踐中,沒有絕對的“職業(yè)詩人”。因為詩人不是制造詩歌分行文本的機器,而是一些具有對生活、自然、社會有獨特認知和抒寫能力的人。他們把生命融入詩歌語言中,從而才有精彩的詩歌文本。民間性的寫作,也不是要把詩歌寫成“口水詩”,那是對民間性的曲解,對詩歌的不敬。民間性是詩歌中的人性,它有人性自帶的光芒。表現(xiàn)在詩歌文本上,它體現(xiàn)的是一種純粹、干凈和溫暖,而不是一些簡單分行的語言,更不是詞語的垃圾。吸取精華,才能使詩歌更加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