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農(nóng)歷二月初一早晨六點三十八分，急促的手機鈴聲將我叫醒，一看是母親的手機號碼，心里突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翱炱鸢桑∧憷牙巡〉脜柡α??！蹦赣H沉甸甸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我頓時感覺情況嚴重，立刻起身穿衣卻手忙腳亂得一塌糊涂，連秋衣的袖子都沒有穿進去。

姥姥這段時間住在舅舅家，我一邊拉扯衣服一邊撥通舅舅的手機詢問情況。舅舅的回答讓我頓時無語。舅舅說：“哎呀，什么情況，現(xiàn)在正在回村里。”我的腦袋轟的一聲，心跳加速、喉嚨發(fā)緊，腦子里一片空白。

跌跌撞撞沖到地下室，一腳油門載著心急如焚的父母飛一般地往回趕。

從離開老家到現(xiàn)在，三十五載這條歸家的路不知道來來回回走了多少遍，短短十五公里的路程我卻走錯了兩次，平生第一次感覺到這條路好長、車速好慢、路好不平整。抑制著內(nèi)心的痛，生怕年齡不小的父母發(fā)現(xiàn)我因難受而變了形的臉龐和傷心的淚水稀里嘩啦像斷了線的串珠流著。

一路無話。

撲進屋子，第一眼看到躺在炕上的姥姥眼睛緊閉，嘴巴微張，表情和平日里睡著時沒有什么不同。姥姥的面容依然那么親切安詳。我爬上炕跪在那里，顫抖著摸索到姥姥冰涼的手，感覺透心兒的涼。我使勁地搓呀搓，嘴里不停地叫著姥姥。可是，任憑我怎么搖晃怎么呼喚，姥姥始終沒有任何反應(yīng)。村里有個幫忙的大爺告我：“孩兒，不用弄了，沒用了！”“不?。?！”我明明摸著姥姥的臉和脖子還有一絲絲溫度?！翱禳c叫醫(yī)生！”我叫喊著，當(dāng)時的我已經(jīng)歇斯底里了。沒有任何預(yù)兆，噩耗來得猝不及防，猶如當(dāng)頭一棒，又像被刀子痛痛地扎在心頭。我不能接受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我不相信我可親可敬的姥姥就這樣走了。十幾天前見姥姥的時候，她還慈祥和藹地和我聊天，姥姥被我調(diào)侃得露出孩子般的笑臉。老天呀！為什么這么快就要讓我失去生命里最親的親人？好殘酷好無情！就像媽媽哭訴的那樣，“怎么也沒想到十幾天前的很多情形都成為了最后一次，都成了回憶?！睒O度悲傷的我根本顧及不了心臟也不太好的母親和雙眼通紅的父親，我抱著姥姥嚎啕大哭，哭不盡的不舍，哭不盡的心痛，哭不盡的難受……

姥姥今年89歲，個子只有一米五的她卻是一個善良、包容、正直、剛骨的女人，就連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都不給任何人增添一丁點麻煩，悄悄地、靜靜地、安詳?shù)刈吡?，生怕打擾到任何一個人。我們知道她是怕連累別人，怕兒女受累。姥姥一生總都是這么默默無聞、小心翼翼、思前想后，顧了這個顧那個，卻從不顧自己。只是一味付出卻從未曾索取的您，怎么知道作為晚輩的我們多想再照顧照顧、陪伴陪伴您??！可是姥姥，您卻再沒有給我們這個機會，哪怕是一天半天也好?。∧呐率钦f上三句五句話也好??！此時此刻，我才真正體會到古人說的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的含義。

按照習(xí)俗，我和家人把姥姥干干凈凈、利利索索地安頓好，雖然有百般不舍萬般無奈，但還是得面對。看著姥姥身著唐裝開心的遺照，仿佛她老人家依然沒走。我們用姥姥生前最喜歡的鮮花把棺木圍成一個花海，想讓她在去往天堂的路上鮮花陪伴，極樂升天。

我和妹妹在靈前雙雙抱頭痛哭。我倆的童年是在姥姥家度過的，我們對姥姥的感情是任何人都無法體會和感同身受的。那時父母工作緊張，姥姥姥爺年富力強，全家很多年沒有小孩，我的出現(xiàn)成了上上下下的稀罕物，那種被寵被慣的優(yōu)越感至今都是我自信快樂的土壤和源泉。和姥姥無理取鬧提要求更是家常便飯，但是姥姥在我的記憶中沒有一次拒絕過我，所以直到去城里上了學(xué)放假回姥姥家已經(jīng)成了我最最開心最最期盼的事。記得有一次馬上就要開學(xué)了，本來就心里發(fā)愁難受不想回去的我在睡眼朦朧中聽到了姥姥姥爺?shù)牧奶靸?nèi)容，姥姥輕輕地不舍地摸著我的頭說：“唉！俺孩兒又得走了，開學(xué)又不得好活了?！本瓦@一句話一下子擊中了我的淚點，從抽搐流淚干脆變成了放聲大哭，當(dāng)時就一個念頭，不想離開姥姥，不想離開老家！哪怕不要上學(xué)也好……姥姥當(dāng)時也流淚了，眼睛濕潤著對我說：“俺孩兒放了假第二天就回來，不要哭不要哭……”

姥姥是全村出了名的大善人，童年時的一件事直到今天依舊記憶猶新。有一次家里辦事請客擺席，黃昏時分客人基本散去，突然大門口來了一個渾身襤褸的叫花子，剛剛記事的我看著那個滿臉烏黑渾身臟兮兮的人怕得躲了起來，可是又有幾分好奇，便藏在門后偷偷看著，只見矮矮的姥姥不慌不忙地拿了一個砂鍋把宴席的燴菜盛了一鍋拿到焦炭火爐上加熱。當(dāng)時的我沒有看懂，后來才明白，姥姥說燴菜里面有豬肉，涼的吃了以后會跑茅廁鬧肚子，所以即便是累了一天，她也不肯隨便打發(fā)一個叫花子，讓人家熱乎乎的用燴菜就著饅頭吃了個飽。這就是我善良的姥姥，耳濡目染，身教大于言傳，姥姥的舉動讓我見證了一個農(nóng)村婦女平凡中的不平凡，自己被感染的同時默默傳承著那份善良和愛心，直到現(xiàn)在，我和我的一雙兒女都懷有一顆善良、包容的心。我知道這都是因為受姥姥的影響。我也相信這種與人為善的品德會讓我們受用終身。

現(xiàn)在是姥姥去世的第三天晚上一點半，出殯的日子在六天以后，躺在姥姥的炕上我毫無睡意，和姥姥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就像影片一樣一遍一遍，一集一集地回放著。今天是周末，我和妹妹想趁著最后的機會再陪陪老人家。看著花叢中慈祥和藹善良的親人笑臉好像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記得生下女兒滿月后我直接回到了姥姥家，媽媽為了我的月子能吃好喝好，隔三差五買回來一大堆好吃新鮮的食物，姥姥為了我能及時下奶，想方設(shè)法在鄰村的屠夫家讓人家每天都給我留下新鮮的豬蹄熬湯喝，疼我疼的有點不可思議的姥姥就連姥爺嘗一口骨頭湯她都要嘮叨大半天。我的食性喜好姥姥一次就刻在心里了，從農(nóng)家傳統(tǒng)的腌辣椒咸菜、酸菜，到香噴噴蔥油餅，從秋天的大蔥、土豆到冬天的胡蘿卜，沒有一樣她想不到的。姥姥的心里永遠裝著別人，可是唯獨沒有她自己。

前年搬新家后，我特別想讓姥姥來住一段時間，又怕她不肯，就和她說：“姥姥，咱們不是有講究和習(xí)俗嗎？孩兒們搬了新家就要讓幸福的老人們住住，您來住一段時間。”一聽這話，姥姥很愉快地答應(yīng)了。所以才有幸讓我在家里能多留下一點姥姥累彎了腰的身影和蹣跚的足跡，看到姥姥曾經(jīng)躺過的床、曾經(jīng)坐過的沙發(fā)、曾經(jīng)用過的每一件物品……仿佛姥姥從未走遠過，從未離開過。姥姥生前最喜歡一邊看著電視戲曲頻道里的戲一邊磕著葵花籽，偶爾還會給我們講講戲文。姥姥耳不聾眼不花思路清晰，村里幾輩的事情和每家的情況都了如指掌，每次說起來就會喋喋不休。說實話，其實她每次重復(fù)著津津有味說道的那些人那些事我根本不認識也沒什么記憶，但是為了讓她聊得開心，我偶爾會插上兩句，這樣姥姥聊得更起勁了。逗姥姥開心已經(jīng)成了我閑暇之余的必備課，記得我跟姥姥說：“您就是咱們村的活字典，如果要了解咱們村的村史，大家還得來請教您呢！您遇的是舊時代，如果趕上好時代，憑著您的記憶力絕對是個高才生?！泵棵慷核臅r候，她都會開心得笑得前俯后仰，那個時候也是我最開心的時候?？烧l曾想，曾經(jīng)美好的一幕幕已經(jīng)成為了過去時一去不復(fù)返了?，F(xiàn)在想想，如果當(dāng)時知道姥姥走得這么急的話，我寧愿不停不歇地聊下去，不分白天黑夜的一直聊下去。手機里曾經(jīng)和姥姥的照片、視頻我都小心翼翼像珍寶一樣收藏著，總怕一不小心遺落了。姥姥在我家住的那段日子，我為了在工作的時候還能看見姥姥的一舉一動，偷偷地把監(jiān)控器放在了客廳，一有空就打開看看，看著她時而嗑瓜子、時而吃爆米花、時而吃兩口西瓜，我的心里好開心好滿足，像照看一個小孩兒一樣甜蜜溫暖。

悄然離去的姥姥，悄然得讓每個人都沒有絲毫的準備，讓每個人都留下深深的遺憾。走之前與我們約定好的和您一起去趕集，約好的種您喜歡的花草，約好的天氣暖和了種蔬菜園……約好的一切都成了最后的約定！您卻帶著親人的無限眷戀離開了我們……

姥姥呀姥姥，您是我永遠的牽掛，也是我最心疼的記憶，一次次望著您的遺像仿佛又看到了您那盈弱的身軀和那份難得的堅韌。望著您的遺像我的心痛了又痛，直到痛得無法呼吸……我要看著您、望著您、把您刻在我心里最深處最感知的地方！

在我生日那天，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我懂得姥姥是怕我把她忘了，所以在這個特殊日子來臨之際悄然無息地和我們永別?，F(xiàn)在，我借詩一首沉痛悼念。生辰逢噩耗，淚向枕邊流，此生無相見，何處話凄涼。膝下之恩怎相報，存著傷，痛斷腸。永生不能忘。

我們親愛的善良的正直的剛骨的姥姥，就這樣走了，我們眼看著姥姥與我們陰陽兩隔而無能為力，這一天叫我怎能不淚流滿面，不寸斷肝腸！

讓我雙膝跪地、雙手合攏，祈求上蒼保佑我的姥姥在去往天堂的路上沒有痛苦，沒有悲傷，只有快樂陪伴……

我在乍暖還寒的季節(jié)，見證了一個生命的遽然離去。

姥姥您沒走遠，您會永遠活在我心里最最溫暖的地方！

謹以此文獻給我親愛的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