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味道
奶娘
□ 薛榮華
打我記事起,就知道我有奶娘在外地——中陽縣。那時候普遍交通不便,中陽縣是遙不可及的地方。
我和妹妹是雙胞胎。聽姥姥講,出生時,我大約四斤左右,妹妹頂多三斤多。我還可以,像個孩子,妹妹就不一樣了,剪斷臍帶子時還不會哭,是接生婆倒提身子,在屁股上打了幾下才有了哭聲。出生前,媽媽沒做過B超等產前檢查,總以為就是正常生一個,鋪的、蓋的、用的等只準備了一人份的。妹妹的到來可真是意外之喜,可是沒吃的是擺在一家人面前的超級大難題,有人就提議把一個孩子送人。
爺爺是個老教師,結結巴巴地發(fā)號施令:“不送人,幾輩子也沒有個雙胞胎,奶出去,我出奶水錢!”就這樣,第三天,我奶爸來接孩子。媽媽他們想讓抱妹妹,奶爸說怕妹妹不成人,要么“不合作了”,無奈之下,媽媽只好讓抱走我。于是,我有奶娘了。聽說,我吃了奶娘十個月奶。后來,奶娘懷孕了,我“被迫”回家;后來,只在我兩三歲左右去姥姥家時才順便去了幾次奶娘家;再后來,一直沒再聯(lián)系。
本來,在我幼小的記憶里,奶娘的印象不是很深。但家里人可沒忘記奶娘,常常有意無意間提起她。所以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是有奶娘的人,弟弟妹妹也知道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有位奶娘。那時候年紀小,弟弟妹妹們每當吵架就要叫上奶爸奶娘的名字罵我,苦于我總不能叫上爸爸媽媽的名字回罵他們。也就是從那時起,獨處之時就盼望奶娘來接我。我相信,在奶娘家里,所有人都會寵著我、不罵我。這樣的場景,在夢里出現(xiàn)過好多次,每次都是甜蜜地笑醒。但盼望終歸是盼望,奶娘一直沒來接我。無數(shù)次失望之后,我無知到抱怨起奶娘來:誰讓我有奶娘?為什么偏偏我有奶娘?
讀中專時,我認知改變了,奶娘也是娘,我和雙胞胎妹妹結伴打聽地去看了奶娘一次。一見面好親切,“我孩子來了,‘咪細’來了!”奶娘高興的叨叨個不停。但是“看奶娘”這件事?lián)募依锶酥懒藭橐?,所以一直保密著,也一直再沒行動。
再見奶娘是在2016年冬天,一天下午,我單位剛開完年終總結會議,同事們陸陸續(xù)續(xù)從五樓往下走,有個老太太站在樓道的角落里大聲問:“榮華在了不?榮華來了嗎?”嗯?不會是我奶娘吧?怎么居然找到單位來了,也許是因為太突然了,也許當時是那根神經搭錯了,我竟然不敢上前認奶娘,我竟然躲閃著,“嗖地”從她面前一閃而過,逃也似的回了我辦公室。同事們告訴她:“在呀,剛剛從這兒經過,您去她辦公室找一下,應該在。”辦公室門被推開了,“榮華在了不?榮華來了嗎?”稍微鎮(zhèn)定了一下的我,上前握住她的手“你在哪來?”“要去陳家灣行門戶,路過看‘咪細’來了。”因為奶娘還要去陳家灣行門戶,我也一會要接著開會,那次,其實我們沒有呆太長時間,奶娘便告辭了。我把車里面的一個保暖背心和一件秋衣給了她,又給了她二百元錢。
過了一段時間,奶娘來我家住了兩三天。有一天晚上,我洗腳時,她看見我的襪子開了個洞,要給我補,我說可不用了,我喜歡運動,襪子都是這樣的。第二天早上起來時,發(fā)現(xiàn)我的襪子已經都補好了,還有沒洗過的也補好了。好感動啊,她把我當成自己的親孩子了,所以不嫌臭。
再去看奶娘時是我孩子們也上大學之后。我覺得應該看看奶娘去,世間可以稱呼“娘”的不多,是緣分。然而,好景不長,這樣的日子只堅持了二三年。2020年,我應奶娘的邀請和朋友結伴(一個人不好意思)去參加奶侄女生日宴會,臨回家時,同行的朋友慢慢地說:“她病了,手術也不能做了”“誰病了?”“她呀!你奶娘!”“你怎知道?”“剛才你奶妹妹給你送出你奶娘給你的南瓜、小米、錢錢時偷偷跟我透露的?!蔽业难蹨I刷刷地滾落下來。
秋天,我又去看望奶娘,她已經睡倒身了,一個人悄悄地在炕上躺著,沒等我掀門簾進去,奶娘就微弱地說:“是不是俺家榮華,‘咪細’來了?”立馬撐起身,問我吃飯沒有?渴不渴?臨走時“硬朗”地給我裝了滿滿兩袋子西紅柿、茄子、青椒。想不到,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奶娘。
兩個月之后,奶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