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鎮(zhèn)川

一個清秀儒雅的老人，高挑身材，鶴發(fā)童顏，精神矍鑠，見人總是笑瞇瞇的，說話和緩淡定，看似不擅言談，但在眾人敘談間，偶爾幽一默，風一趣，會讓人們?nèi)炭〔唤匚恫灰?；走起路來，不急不慌，仿佛步履間也在構(gòu)思著藝術(shù)的線條圖像。他能書會畫，書法中氤氳著繪畫的秀美，繪畫中蘊寓著書法的雅致，每每欣賞他的作品，總能給人以靈秀多婉的美感，不由得心靈觸動而會心稱道。在我的心目中，他是孝義幾位老一輩書法家中，名列前茅者之一。所以，《孝義風采》2004年創(chuàng)刊時，我和陳守欽先生不約而同地請他題書了刊名。日前，他將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破格吸收他為“全國書協(xié)會員”的通知書遞到我面前時，雙手抖動，兩眼閃爍著難以抑制的淚光，嘴唇微顫地說：“入了！”多么神圣而沉重的兩個字?。∥壹毧?，原來武先生是從全國185名預選者中脫穎而出的17名之一。多么的難能可貴?。±先思乙惠呑隅娗橛跁ɡL畫藝術(shù)，一生奉獻于文化藝術(shù)事業(yè)，如今終于得到全國會員、國家級書法家的稱號，一生追求而終成正果，怎不讓人熱淚盈眶！正如老人在書中說的，笑也會流淚！

嵐根先生長我十歲，是我的師長。也許是因為年齡的關(guān)系，平時交往共事并不多，只是在文化圈里互相崇敬而心有賞慕，偶有需要他的墨寶的時候，請他寫幾筆。自我上世紀七十年代初調(diào)回孝義在縣委宣傳部任職時，就知道武嵐根先生在縣文化館工作；文化館和圖書館分設(shè)時，作為分管文化的副部長，征得部長同意，讓他擔任了圖書館長。一生醉心于書畫藝術(shù)的老武，這個館長就當?shù)筋^了。大概他就是在這個任上退休的。別的建樹不甚了了，只知道武嵐根先生在任時，多方尋求，不辭勞苦，四年時間，收集了清代《圖書集成》，線裝古藉700余冊，成為了孝義市圖書館的“鎮(zhèn)館之寶”，為孝義文化事業(yè)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過去只知道武嵐根先生是書法繪畫的高手，殊不料日前給我送來厚厚一疊書稿，是他即將出版的詩文著作，書名曰《今天》，邀我給寫個序言。此情難以推托。無論從哪一方面講，這個序也是必須寫的。原本想大致瀏覽一下，寫一點兒感受，也就是了。可是，看了開頭幾篇就放不下了，勾引人不得不一字一句、一篇一章地賞讀下去。閱畢全書，掩卷深思，覺得這本著作雖然不像作家的純文學作品那樣高雅精彩，也不像詩人吟詠的詩篇那般激情澎湃，但細細品來，應(yīng)該說是一個書畫家藝術(shù)人生的雜感、隨筆。他在《出書的幾句話》中這樣說道：“我把自己一生中經(jīng)過的事、說過的話、走過的路、辦過的事，整理出一小部分來付印。雖然都是些極平凡瑣碎的個人生活小事，但都是真情實感?！蔽矣X得，“真情實感”正是此書的一大特色，但簡簡單單的“真情實感”四個字，還不足以概括這本書的全部。請細細品讀吧，書的字里行間游蕩著洋溢著自由自在、灑脫率真、詼諧幽默、童心雅趣、睿智哲思的詩情文意，讀來真是一種純樸自然美的享受！

武嵐根先生是一個性情中人。

性者，脾性也；情者，本性也；性情中人，即感情豐富、隨其本性、率性而為、真情表露者也。一個藝術(shù)家在精神素質(zhì)上的情趣，是情隨人發(fā)、趣由事生的。情趣是最難掩飾的，因為它已經(jīng)扎根在無意識之中，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便流露了出來。就說養(yǎng)狗吧，原本是農(nóng)家為看門護院而習以為常、司空見慣的行為（現(xiàn)時高樓養(yǎng)寵物而視若兒女者另當別論），可是在武先生眼里、筆下，愛犬“小灰”竟成了忠心不二的“精靈”：

“那時，我家窮苦，飯菜十分簡單，它每天只能吃些飯后的面湯涮鍋水。偶爾從外面撿回兩塊骨頭，它會細細地啃幾天不肯輕易丟棄。打它罵它，仍然搖尾乞憐，舔人的鞋襪，討人喜歡。它雖然吃不飽肚子，可總不會偷吃東西，不是給它的飯食，即使端在它面前，也會扭頭走開。家里的一個布娃娃已經(jīng)破爛不堪，撂在外面了，它以為是個真孩子，銜著送回家里來。每當有人來叩門，它就汪汪的叫喊，只要家里人喊一聲小灰，它便不再叫喊了。隨人外出，緊跟不離左右，盡管行人如蟻，從來沒有認錯人的時候。手里拿著食物喂它，它小心翼翼地張嘴舔著，惟恐傷了主人的手指，表現(xiàn)得那么溫柔，謹慎。它從不隨地大小便，一貫以指定的地點為準。它有自知之明，自尊、自愛，不經(jīng)許可不進主人的房間，甘愿風餐露宿。”

短短不足三百字，接連不斷寫了“小灰”的十幾個表現(xiàn)，善解人意的點滴細節(jié)，細致入微的白描筆法，繪聲繪色的擬人手法，看得人情趣沛然，不忍輟罷。沒有對小灰視若家人的情感，沒有與小灰相依為命的處交，怎能使可愛的小精靈活靈活現(xiàn)，躍然紙上！

大約是武先生八十高齡那年，老伴劉云枝不幸病逝。武老哀痛之情難以釋懷，可能是他嫌自己慣用的七字句古體詩無以表達失妻之痛，便破例地寫起長短句新詩來。

花兒謝了，失去了往日的嬌艷，

在我心中，依然馨香地綻放。

人兒走了，走得那么坦蕩，

走得再遠，逃不出我的思念。

無情的西山，吞噬了晚霞一片，

熱淚如珠，敲打在我的心上。

中秋的夜晚，仰望圓圓的月亮，

而我的心田， 卻殘缺了一半。

離別時你的朱唇微合又張，

好像訴說你心中的無限；

看你強睜朦朧的淚眼，

似乎難舍你年邁的老伴。

啊，一霎時眼前天昏地暗，

淚水淹沒了哽咽地呼喚……

這首長達四五十行的《悼妻詩》，真情宣泄，反復詠嘆，字字血，聲聲淚，句句情，看得真也催人淚下！而《孤難忍》，又抒發(fā)了耄壽老人孤單寂寞，夜不能寐的情懷！

月落星稀云滿天，

黃昏遺老倍慘傷。

永安城內(nèi)寒酸士，

夜半孤燈照不眠。

在武嵐根先生贈送我的墨寶中，有這樣一幅：“養(yǎng)成大拙方為妙，學到愚時始見真?！蔽蚁耄@既是武嵐根先生一生對藝術(shù)辯證法的深切感悟，也是這位書畫藝術(shù)家的人生寫照，更是對后生晚輩的藝術(shù)教誨。“大巧若拙”，“大智若愚”，人生的藝術(shù)修養(yǎng)達到如此境界，方為“妙境”，方得“真諦”。這便是我拜讀武嵐根先生著作，邊寫序言邊悟出的禪意真經(jīng)。唯其如此，我將武嵐根先生親書的條幅，懸于斗室，悉心揣摩，精心領(lǐng)悟，不斷實踐。這也就不枉書寫千言之文，慚為賢師之序了！